书生流落他乡,放下身段卖老鼠药,帮富豪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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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万历年间，徽州府休宁县有个教书先生名叫曹亮，二十多岁就考中了秀才，却一直没能中举，后来在家办了个私塾，收的都是附近的孩子。

他只有一个儿子，取名复古，在家族中排行十三，从小教他读书，读到十七八岁，只考了童生。

曹亮年事已高，收的学生越来越少，赚的钱也就少，幸好还有一个老仆名叫耕旺，做点小生意，但还是入不敷出。

耕旺天天抱怨，以前少爷年纪小，老爷挣钱养他，现在他已经是个壮小伙了，整天读书啥也不干，生意也不会做，等以后老爷下不了床可怎么办？

曹复古听到这些话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心想我读了这么多书，也没读出个名堂，现在父亲年纪大了，也该是我顶门立户的时候了，不如出去做点小生意，可是本钱从哪里来？

他把想出去做生意的想法告诉了父亲，父亲说：“你能这么想是好事，可是做生意可不像读书这么容易，你年纪轻，怕你出去有个闪失。

不过既然你有这个想法，为父应该支持你。我有一个故交好友，名叫金季峰，家境富裕，和我交往数十年，知根知底，我给他捎个信，借三十两银子给你做本钱。”

曹亮随即写了一封信，叫耕旺送过去，可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。

原来耕旺已经知道他要借钱，心想：“现在的财主，哪个不是把银子捂得严严实实的，你写一封信过去，人家就借给你了，想的也太容易了。”

曹亮又让儿子去叫，耕旺才不紧不慢过来。

曹亮吩咐道：“你把信送到金朝奉家，多说点好话，不管借不借，让他给个回复。”

耕旺根本不信能借到钱，拿了信出门，二里多地走了半天才到，到了金家门前，看他家关着门，也不去敲门。

正巧金季峰送客人出来，看到了耕旺，把他叫过来问道：“你不是曹家的管家吗，你家相公一向可好？”

耕旺见他说话挺和气，答应道：“一向还好。我家相公让我送来一封信给员外。”

金季峰拆开信一看，有些不高兴了，心想：“只是借三十两银子，就说要拿房子抵押，我这个老友啊，也太一本正经了。”

耕旺看他脸色有变，心想：“我就说嘛，借钱哪有那么容易。”

金季峰把信收到袖子里，对耕旺说道：“我就不写回信了，告诉你家老爷，我在家等着他，让他亲自过来跟我说。”

耕旺把金季峰的话回报回曹亮，曹亮亲自来到金家，金季峰果然在家里等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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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季峰热情地把曹亮请进门，两人说了许多知心话，然后留他吃午饭。

席间金季峰说道：“老兄，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，找我借几个钱，还要拿房子抵押，你这不是打我脸吗？你儿子想学做生意是好事，借这么点钱是不是太少了，能做什么生意？”

曹孔昭道：“他还小，头一回做生意，什么都不懂，给多了也没用。”

金季峰道：“只要三十两，拿去就是。”

说完他进屋取了三十两银子交给曹亮，又封一两银子做贺礼。

曹亮谢了金季峰，带着银子回家，耕旺不由说道：“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好人。”

回到家后，曹亮把儿子叫来，吩咐道：“银子有了，你想想要做什么生意，千万别辜负了你金老伯。”

曹复古早就想好了，要去买漆，跟父亲说了，选了个好日子，带上银子一个人出了门，到分水镇去买生漆。

他搭船来到严州，遇见一群去苏州的客商的船，于是上了他们的船，一起去分水镇。

这时是九月，傍晚时分，天上阴云密布，忽然从芦苇荡里窜出五六条小船，把他们的船围住，三十多个强盗手持利刃跳到船上，大声喊道：“快把银子都交出来，免得让爷爷们动手！”

船上的客商大叫饶命，全都乖乖交出银子，有的三百多，有的五百多，曹复古把手里的三十两银子也递了过去。

强盗们迅速离开，大家全都愁眉苦脸，有的因为被抢走了全部身家，冲到船边就要跳河，被大家拦住。

最后大家一商量，先到衙门告了状，然后一起回苏州再想别的办法。

银子被抢走了，曹复古没法跟父亲交代，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苏州，也许在那里有发财的机会。

大家都是萍水相逢，到了苏州之后各走各的路，曹复古身上只剩下二百多文钱，在码头上找了间客店住下。

他住了两天，兜里还剩下不到四十文钱，这时候天已经冷了，他怕父亲担心，不敢把被打劫的事告诉父亲，只能在旅店里苦撑苦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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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过了两天，曹复古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，直到听到鸡叫，穿衣服起来，心想：“不能再这么待着了，必须出去找点事做，挣几个钱，看能不能凑够回去的盘缠。”

他脸也没洗，走出房门，看到店主家养的大黄狗正在摆弄一只老鼠，体型很大，足有一斤多重。

他看了看这只老鼠，心想这只老鼠也太大了，忽然眼前一亮，说道：“也许这只老鼠就是我赚钱的本钱。”

他把老鼠提回房间，拿出随身的一把小裁纸刀，把老鼠剖开，骨头和肉都剔出来，从褥子底下抓出两把破草，装进老鼠肚子里，然后找了针线缝起来。

他把老鼠藏起来，梳洗完吃了早饭，拿出二十文钱，到颜料店里买了一些上好的朱砂，又找来一些黄泥。

回到店里，他把朱砂和黄泥和在一起，搓成绿豆那么大的一块，搓了三四百颗，打算拿着那只老鼠做招牌，到街上去卖老鼠药。

他走出二里多地，来到阊门外吊桥河下一个热闹的巷子口，东看看，西瞧瞧，却拉不下脸，张不开嘴。

他看到旁边也有卖老鼠药的，只见他们手上提着十多只死老鼠，大声喊着：“赛狸猫，老鼠药，大的吃了跳三跳，小的闻闻味儿就倒。

曹复古觉得在这里肯定竞争不过他们，又向西走了两里地，来到一个人流量大的巷子口，用棍子挑着那只大老鼠，大叫道：“老，老，老……”

他话到嘴边，憋得满脸通红，还是喊不出来。

过了一会儿，肚子咕咕叫了起来，他心想：“大丈夫能屈能伸，韩信有受胯下之辱的时候，刘皇叔也有卖草鞋的时候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，要是连这点脸都拉不下，以后怎么成大事？”

想到这里，他大声喊了出来：“老鼠药，老鼠药，买了家家睡得着。锦诗书，绣衣裳，都不用藏，天上地下老鼠王，吃了就断肠！”

他挑着那只大老鼠晃来晃去，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。

只听有的人说，昨晚我有一顶帽子被咬坏了，买一些药死它，有的说我家米缸进了老鼠，还有的说，我儿子的鞋都被咬坏了，于是纷纷掏钱买药。

不到两个时辰，他就卖了一百多文钱，心里乐开了花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没想到这么好卖，先去吃点饭，然后到虎丘山上去试试。”

一天下来，他竟然卖了四百多文钱，回到店里别提多高兴了，心想：“没想到黄泥也能卖钱。”

他看着老鼠笑着说道：“鼠哥呀鼠哥，多亏了你呀，把你剥皮揎草实属无奈，你可别记恨我，我在这里给你作揖啦。”

说完，他把老鼠放在桌子上，深深作了个揖。

就这样，曹复古每天都到街上去卖老鼠药，有时候一天竟然能卖五六百文，心想暗暗叫好：“要是像这样卖一百天，买漆的本钱就赚够了。”

光阴似箭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，他仔细一算，已经存了二十六吊钱。

他随即写了一封信，同时带上四吊钱，拜托了一个同乡捎回家，信上没有提被抢的事，只说这边生意忙，明年就回去。

眼看到了年关，曹复古还是头一回在客店里过年，自己买了酒肉，喝得酩酊大醉。

过了年，他打算改做其他生意，不过还没想好到底做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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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初十这天，店里来了一位年轻公子，风流倜傥一表人才，衣着华丽，身边跟着四五个仆人，住进了曹复古隔壁房间。

出来进去的，两人经常能遇到，公子看曹复古斯斯文文像个书生，主动跟他打招呼。

公子拱拱手问道：“请问兄台高姓大名？”

曹复古答道：“小弟姓曹，名复古，字我思。”

公子说道：“小弟姓李，字云生。”

两人说了一些客套话，然后各回各屋。

几天后的一个晚上，曹复古听到隔壁房间的李云生公子长吁短叹，踱来踱去，甚至直跺脚，仆人们都在旁边劝。

曹复古心想：“我和他萍水相逢，能住在隔壁也算是有缘，不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事发愁，我过去问候一声，他应该不会怪我吧。”

曹复古从屋里出来，看到李云生的房门开着，走过去拱拱手，说道：“李先生好像心情不太好，外面有花灯，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散散心？苏州是烟雨繁华之地，到处都有好玩的，花街柳巷里有不少好看的女子，不去看看等于白来一趟。李兄要是去，小弟愿意奉陪。”

李云生心里烦，正愁没人倾诉，看他主动过来搭话，把他请进来坐下，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曹兄，小弟心里有件事，说起来一言难尽，要是告诉你，也只是让你跟我一起难受而已。”

曹复古说道：“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，或许我能替李兄分忧。”

李云生连连摇头不肯说，曹复古慢慢劝说，他才说道：“小弟的家在扬州邗关，家里还算宽裕，就是我那发妻凶悍异常，特别爱吃醋。

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女子，才十六岁，白璧无瑕美艳绝伦，可谓人间尤物，我花了千余两把她买下。

去年十二月十九，妻子把她骂了一天，她不堪忍受，悄悄跑到后门河边，想要投水自尽。

当时岸边停着一艘官船，是苏州周尚书家的船，不知道她怎么就上了船，五更天时船开了。

我当天不在家，第二天才知道这事，到处找人打探，得知她现在还在周府。

小弟离了她，吃不下睡不着，所以跟了过来，希望能带她回家。现在周尚书就在苏城，只是堂堂相府，哪是我们能随便进的？”

曹复古想了想，说道：“我以为什么事，这事应该不难。你的爱妾当时想投水自尽，或许是船上的人看她可怜救了她。

况且尚书府里肯定有佳丽无数，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影响官声。或许他也看中了她的美貌，藏在家里也说不定。

如果直接登门去找，只怕把事情闹大了，对双方都不好。依我看，先不要惊动，写一封信悄悄送给周尚书，他看你如此多情，应该不会不还。”

李云生觉得这或许是个办法，非常高兴，说道：“曹兄说得有理，只是我现在方寸大乱，恐怕写不好，曹兄能不能帮我写，如果周尚书把她还给我，仁兄就是我的大恩人。”

曹复古说道：“小弟才疏学浅，不知道能不能打动那位周尚书，不过倒可以试一试。”

李云生激动万分，立刻让人准备酒菜，要和曹复古一醉方休。

不过李家的仆人觉得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进了尚书府，就凭他几句话就能送回来，只怕是张天师的符箓也没有这么灵。

酒足饭饱之后，李云生让仆人扶曹复古回房，派人送来好茶，还有奢华的笔墨纸砚。

曹复古关上房门，绞尽脑汁，想了大半夜，写得言简意深，又不卑不亢，念了又念，改了又改，总算是写好了。

李云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天刚蒙蒙亮，曹复古就拿着写好的信来敲他的门。

李云生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，连连夸赞，和曹复古商量怎么送给周尚书。

曹复古想了想说道：“要不小弟和管家一起去送？”

李云生大喜过望，说道：“这样最好，这我就放心了。”

两人吃了早饭，曹复古和李家的管家一起来到凤凰桥周尚书家门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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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尚书家门房一个专管接信的仆人，因为一时疏忽，有一封信没有接到，耽误了周尚书的家事，打了十五板。

曹复古和管家拿着信走过去，问道：“大叔，我们是远处来的，特意来问候周老爷，有书信在此，烦劳你帮忙递进去，这是一点小意思，请收下。”

仆人摆摆手说道：“不用不用，把信拿来，我这就给你送进去。”

仆人说完，立刻让一个小仆送进去。

李云生的爱妾名叫雨墨，那天从家里跑出来，站在河边哭个不停，被周尚书的七小奶奶看到了，让丫鬟去叫她上船问话，她不肯上船。

七小奶奶亲自下船去问，把她接到船上，问清楚情况之后，打算送她回去。

雨墨说：“现在回去肯定还要被夫人打骂，不如等老爷知道了，一定会过来找，到时候再回去，先在这里打搅奶奶一会儿。”

等到天黑了，李家还没人来找，七小奶奶见雨墨长得妩媚动人，留她在船上说话，打算等天亮了再说。

没想到五更天时船开了，当时人都睡着了，根本没有注意到。等天亮后雨墨醒来，船已经出了扬州。

七小奶奶把事情告诉周尚书，周尚书说：“船已经出了扬州地界，我还有事，不能调头回去。她丈夫知道后一定会来找，到时候还给他就是了。”

信送进去之后，恰好周尚书就在家里，听小仆说有远道来的人送来一封信，当即接过来看。

周尚书拆开信一看，是来要人的，立刻让仆人把人请进来。

李家的管家看到周尚书出来，赶紧叩了一个头，曹复古在旁边做了个揖。

周尚书说道：“那天不小心把她带上船，天天等人来找，没想到是你家的。我就不写回信了，你这就带她回去吧。”

李管家赶紧又叩了一个头，说道：“我家相公本来是要来拜见老爷的，只是他最近身体不舒服，不敢惊扰了老爷，以后一定会来拜谢老爷。”

周尚书说道：“你家相公在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，我再派人和你一起回去。”

周尚书让七小奶奶把雨墨送出来，雨墨欢天喜地，再三感谢后上了轿。

周尚书让一个老管家拿着帖子，跟着李家人护送雨墨回来。

李云生得知消息欣喜若狂，赶紧出来迎接，掀开轿帘，发现雨墨早就哭成了泪人。

曹复古替李云生接了帖子，要留周管家吃饭，管家说不用，于是他又写了一封谢帖，封了二两银子感谢管家。

忙完一切后，曹复古来见李云生，李云生带着雨墨来感谢他：“曹兄果然料事如神，这是救了我的命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。”

李云生立刻让人准备酒席宴请曹复古，还让客店主人作陪。

店主得知来龙去脉后非常惊讶，夸赞道：“没想到曹公子小小年纪，竟然有这种见识，在下以前多有得罪，还请公子见谅。”

李云生得知曹复古是被强盗抢了才困在苏州，立刻说家里也是做生意的，希望能带他回扬州，到时候介绍生意给他做。

曹复古虽然嘴上推脱，可是想到留在苏州实在不知道做什么，跟他去扬州也好，很快就答应了。

曹复古到了扬州才知道，这位李云生公子竟然是当地富豪李十万的独生子，还是京城太学生，名叫李霞。

他为人忠厚，乐善好施，虽然和许多才子来往密切，但是对仕途毫无兴趣，喜欢诗书琴酒，四处游历。

雨墨丢了以后，李云生对妻子大发雷霆，现在雨墨找回来了，妻子再不敢像以前一样对雨墨随意打骂。

李云生安排曹复古在家里住下，派了两个仆人伺候，过了三五天，又大摆筵席，在花园宴请他。

曹复古十分惶恐，李云生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，想和他结为异性兄弟，以后荣辱与共，共享富贵，希望他不要推辞。

曹复古当然非常高兴，立刻在神明面前和他八拜为交结为兄弟，他比曹复古大七岁，所以是大哥。

第二天，李云生给曹复古送来一张房契，把一座带花园的院子送给了他，还让他赶紧把父亲接来。

曹复古推脱不过，只好接受，写了一封信回家，并且寄了五百两银子回去。

李家云生派了两个得力的仆人，去休宁县接曹亮，不到半个月就到了曹家。

曹亮身体一直很硬朗，又有金季峰时常派人过来照料，日子过得非常安稳，接到儿子的信后欢天喜地。

他用儿子寄回来的银子还了金季峰的三十两，又送给他许多礼物答谢，把家里的房子托付给他照看。

一切安排妥当后，曹亮带着老仆耕旺，跟着李云生家的两个仆人来到扬州，李云生热情款待。

李云生又给了曹复古一万两银子，让他和自己一起做盐商，所得利润全归他，不到三年时间，曹复古就成了当地有名的盐商。

忽然有一天，曹复古想起了在苏州卖老鼠药的日子，去翻以前的旧行李，在破竹篓里找到了那只大老鼠。

他悄悄用六两银子打造了一个银匣，把老鼠放在里面安葬，烧了许多纸钱，还特意敬了一杯酒，家里也决不养猫。

后来，李云生把一个表妹嫁给了曹复古，还帮他到京城纳贡，成了监生，进国子监读书。